瞭望丨曼巴的血 要流进牧民的生命里-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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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8/05 09:14:10
来源:瞭望

瞭望丨曼巴的血 要流进牧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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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医十九年,更确木兰用脚步丈量医者仁心,用传承守护藏医薪火,惠及草原四方

  ◇劫后余生的他望向废墟那句“曼巴的血,要流进牧民的生命里”在耳边回响,“我知道老天留下这条命,是还有更多的事等着我做。”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杜笑微

  玉树州藏医药职业学校校长更确 木兰(2025年3月摄) 曼巴的血  要流进牧民的生命里 受访者供图

  戴着眼镜、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十九年来,这位背负药箱的医生,翻越雪山草场,行医问诊,采药授业,用足迹丈量着玉树的每一个角落。

  他叫更确木兰,藏语意为“宝贵的愿望”。他也有自己的愿望——这辈子能培养一百个好藏医,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他是牧民心中的好曼巴(藏语意为“医生”),还是受人尊敬的木兰校长。目前已有832名学生从他创办的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藏医药职业学校毕业,其中200多人成为藏医,在牧区奔波问诊,将藏医播撒草原之上。

  “我要带着最好的医术回到最需要的土地”

  1982年,更确木兰出生在澜沧江畔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的玉树州囊谦县尕羊乡。这里高寒缺氧,医疗资源匮乏,儿时的更确木兰常常看到牧民生病无法得到及时治疗,小病拖成大灾。这些场景,他记在心里,“等到我长大一定要做一名医生,为乡亲们治病。”

  1993年,11岁的更确木兰跟着身为藏医的舅舅白玛宁宝学习。一天夜里,刚因坠马骨折的白玛宁宝被牧民请去看病,家人都劝他不要去。白玛宁宝只是背上药箱,骑上马,消失在夜色里。“曼巴的血,要流进牧民的生命里,就算倒在路上,也不能违背作为医生的誓言。”舅舅临走前的一席话,在更确木兰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救死扶伤的种子。

  1999年,更确木兰去玉树县(现玉树市)藏医培训班学习,2002年成为西藏藏医药大学2002级本科班的一名旁听生。

  为了尽快补齐短板,掌握更多藏医知识,更确木兰给自己立了“军令状”。他把自己“钉”在书桌前,不学会就不休息,困极了便伏案小憩,梦里仍喃喃拼读药材名,一段时间,他床铺上的被子很久才打开一次。为省钱买书,他把三餐费用压缩到仅两元钱。

  2006年,更确木兰结束旁听课程,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玉树,距离他实现“我要带着最好的医术回到最需要的土地”的诺言,更近了一步。

  草原上的阿吾曼巴

  那时,牧民常年游牧。为了给偏远的牧民义诊,更确木兰随时备好马褡子,不仅要起早贪黑,还要带好口粮,以备不时之需。

  从村落到寺院,从牧民家中到海拔5000米的草场,都留下他跋山涉水为父老乡亲治病的足迹。哪里有病人,哪里就有他的身影。更确木兰常说,“病人的病情耽误不起,特别是在牧区,坚持不住了才会找医生,我必须随叫随到。”

  玉树冬季气温最低能到零下30摄氏度。一个深夜,更确木兰接到治多县一处牧民百里急讯,疾驰12小时后,抵达牧民家里时双手冻得握不住银针。病人转危为安后,家属牵出一头牦牛送给他……他摆了摆手,深深回鞠一躬,“留着好好过日子。”

  牧民昂旺丁增家住囊谦县尕羊乡,以放牧为生,一到冬天,这里便是“风霜雨雪天天见”。想要及时就医很难。一年冬天,搬迁至到“冬窝子”的昂旺丁增突发胃出血,满头冷汗地蜷缩在帐篷里。

  多方辗转,他的家人在有信号的地方拨通了更确木兰的电话。一听到是急性病,更确木兰迅速整理好药品器械,开车奔向草场。抵达现场,更确木兰先给患者服下了止痛药,然后迅速将他抱到车上送至医院手术,“一刻都不能等,再晚会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因救治及时,昂旺丁增并无生命危险,身体逐步恢复。“木兰老师是我的大恩人,守护着牧民的健康。”昂旺丁增说。

  行医十九年,更确木兰看过的病患有上万人,记录的病案本摞成厚厚一叠。许多牧民将更确木兰视为自己的亲人,称他为草原上的“阿吾曼巴”,藏语意为“医生哥哥”。

  “阿爸要去建一座更大的学校”

  一次次跋涉义诊,更确木兰看到一些孩子因为父母离世而成为孤儿。孩子们忧伤无助的眼神,刺进了更确木兰心头……

  在玉树州囊谦县藏医院工作的德庆巴桑是更确木兰收养的第一个孩子,2006年更确木兰去囊谦县吉尼赛乡义诊,他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父亲也因为意外离世,那时德庆巴桑还不到四岁。

  收养几个孤儿后,更确木兰希望能为失去父母的孩子们提供更好的庇护所。2006年,他在玉树县租了房子,将这些孩子带在身边照顾,这是他开办的慈行喜愿会福利院的前身。

  “我是28个孩子的阿爸,我愿意像父亲一样爱每个孩子。”更确木兰收养的孩子,年龄在7岁到14岁之间。这些孩子都称他“阿爸”。更确木兰说,第一次听孩子们这样称呼时,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如今孩子们叫他“阿爸”时,他心里会觉得既骄傲又开心。

  由于失去双亲,来到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沉默寡言,有的性格暴躁,有的神情忧郁,让人心疼。更确木兰和福利院的老师们用心去温暖孩子们。小女孩仁青措毛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不幸身亡,此后,这个原本活泼的女孩变得不爱说话。来到孤儿院后,在更确木兰的关爱和帮助下,她很快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2010年4月14日,玉树发生7.1级地震。当时,更确木兰待在房间里,突然地动山摇,房子轰然倒塌,瞬间黑暗吞噬了他。

  不知昏迷多久,远处一点微弱的光唤醒了他求生的本能。一寸寸挪动、一层层扒开瓦砾……爬出的刹那,身后彻底塌陷。

  劫后余生的他望向废墟,那句“曼巴的血,要流进牧民的生命里”在耳边回响,“老天留下这条命,是还有更多的事等着我做。”

  地震后,他收养的孤儿数量增加到54个。“我又成了54个孩子的阿爸,那时候日子不宽裕,但我从来没有亏待孩子们。”更确木兰说。

  由于灾后重建,这些孩子后来在黄南藏族自治州度过了一年半时光。一次他去看望孩子们,临走前,20多名孩子站在门口送别他,大的孩子喊着“阿吾(哥哥)”,小点的孩子喊着“阿爸”,大家都默默地擦着眼泪。临行前他轻抚每个孩子的头:“阿爸要去建一座更大的学校,未来会有更多孩子像你们一样有家。”

  随着孩子们越来越多,更确木兰知道凭借自己一个人已经不能够支持福利院的运营。经过反复考虑,2012年,他将慈行喜愿会福利院正式移交玉树州政府。

  更确木兰和收养孩子们的合影(资料照片) 受访者供图

  甘愿为桥 木兰成林

  长期草原行医,更确木兰认识到,减轻牧民群众的病痛,光靠自己一个人远远不够,培养一支留得下、用得上的乡村藏医队伍才是长久之计。2011年,他开始筹建囊谦县慈行职业技术学校。

  办学校不容易。学校创办以来,因经济困难、设施短板等问题,曾三次濒临停办解散,倔强的更确木兰对学校职工说,藏医有句老话,“再黑的夜,酥油灯也能照亮药方”。缺经费,他四处借钱筹款;缺桌椅,就从牧民家里筹借;缺教室,就自己一间间搭建……2018年,学校获得了青海省教育厅批准的中职学历资格;2021年,学校正式更名为“玉树州藏医药职业学校”,成为玉树州第一所公益性民办职业技术学校。

  为了让更多农牧民子女接受职业教育和专业培养,这所学校实行免费办学。除了抽时间上课、为村民义诊外,为学校筹款、解决设施建设等工作,更确木兰都亲力亲为。他常常从凌晨开始工作到深夜,为的是将医术传承下去,把更多奉献的种子播撒在草原上。

  如今,学校硬件设施齐全,在校学生达279人,已培养毕业生832人。其中,超过四分之一毕业生通过回乡担任村医、在藏医院担任大夫、自主创办诊所等方式,成为基层藏医。

  才仁尕加于2014年入学,接受系统藏医学教育。毕业后,才仁尕加凭个人努力考入青海大学藏医学院,之后与人合伙开设了一家藏医诊所。如今,才仁尕加也成为远近闻名的“曼巴”。“是木兰校长的教导,让我选择藏医作为一生的事业。”才仁尕加说,未来我将继续向木兰老师学习,传承、发扬好藏医药事业。

  “这所当初比较简易的学校,如今已成为玉树州职业教育和基层医疗人才培育的摇篮,紧跟新时代教育步伐,构建了职普融通、产教融合的职业教育体系。”玉树州囊谦县教育局党委书记、局长更尕扎西在接受采访时说。

  更确木兰在玉树风雪中跋涉十九年,一如早春的木兰花耐寒而绽。去采药时,他喜欢立身于山顶,让山风卷起他的头发,有牧民遥遥呼喊:“阿吾曼巴!”他挥手应答,翻身上马,扬鞭打马奔向草原深处,马蹄铿锵间,他仍是那个誓愿“培养百名藏医”的少年。

  (《瞭望》2025年第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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